专访井底望天：Libra白皮书难言创新，“稳定币”很难稳定

近日，依托全球最大社交平台Facebook，天秤座网络发布Libra白皮书。此举引发区块链社区的广泛讨论和社会各界的普遍关注。为此，我们跨洋连线了身在旧金山的井通科技、墨客的创始人“井底望天”，通过专访的形式深入了解Libra将对Facebook、区块链技术和井通这类区块链科技公司带来哪些影响。

分析师：扎克伯格发起天秤座网络，对Facebook的业务将带来哪些影响？

井底望天：Facebook基于用户画像的精准广告投放，在政治上遭遇了很大的阻力。这次发币意味着业务转型，Facebook也许将完全放弃政治广告业务和部分的商业广告业务，这意味着巨大的收入损失。通过发币，Facebook可以转型，做起类似“支付宝”“余额宝”和跨境汇兑一类的业务，通过这部分业务的收入支撑Facebook整体业务的发展。

分析师：Facebook会否向着去中心化的社交媒体转型？

井底望天：社交媒体里面有很多技术架构的需求，五年时间能否支持27亿用户需求，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从井通的角度来说，我们目前可以支持千万级别的用户，明年可以支持亿级的用户，如果要服务10亿用户的话，还是一个蛮大的挑战。未来，Facebook的业务架构应该是“中心化”和“去中心化”混合的模式，社交圈子的各种应用和服务还是采用“中心化”的方式处理，金融类业务可能针对某些需求采取“去中心化”的方式处理。

分析师：Facebook引入天秤币是否将对用户数据使用进行付费，此举能否破除欧洲GDPR和美国数据隐私保护的魔咒？

井底望天：我觉得可能要分几个角度。从用户的角度来说，Facebook用区块链的方法，对个人隐私数据进行确权和付费使用的话，确实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讨好用户，能够把部分的经济利益回馈给这些用户，用户的个人隐私受到了保护。从国家角度看，用户个人信息数据，虽然属于个人隐私，但是集中起来看，就会涉及国家安全的概念。

Facebook去年被打得很惨，就因为在AI和大数据的分析下，政治利益团体利用这些分析结果，再结合“白手套”组织的操作，可以影响政府的大选。在Libra的激励机制下，一个国家的国民将信息全部提供给Facebook，就有种让国家政府坐不住的东西了，这就涉及国家主权层面的内容了。遇到新的情况，欧洲GDPR可能就会补充新的内容，实际上Facebook已经面临这样的问题了，Libra并不能完全解除Facebook发展上的法律障碍。未来，应该针对数据存放、数据处理和分析结果运用，在国家主权方面有一整套的设计和建构。

分析师：天秤币白皮书发布后，美国国会的反馈比较负面，美联储的态度比较积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井底望天：这很明显。美国国会出于政治考虑，Facebook在选举中做政治广告投放的事情，还没有彻底清算，现在又出来搞事情，国会的态度强硬是可以预期的。这个白皮书是在瑞士发布的，其实不归美国国会管，Facebook应该不太在意国会的反应，可能会派个律师装模作样去应付一下。美联储主要是从技术角度和创新角度来看这件事情，第一，Libra发行会不会影响美元体系的运转和货币政策的执行；第二，Libra会不会影响美国，甚至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这里面就有很多的细节值得分析。

分析师：超主权货币目前能否得到美国和欧盟的认可？

井底望天：Libra提出的超主权货币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而且要做成稳定币的形式，这里面的机制设计非常的复杂，将面临大量的陷阱，而且所谓的超主权货币的概念未必走得通。首先，Libra锚定一篮子货币，就相当于IMF的SDR特别提款权，但是这种设计是一种信用的构建，并不能对应零售业务的支付。其次，如果构建起了超主权货币，就意味着是主权货币后面的一种清算机制，相当于国际清算银行BIS，就成了央行的央行。第三，稳定币的构想能否达成？Libra对应一篮子货币，这些货币的比例如何分配，主权货币一般根据贸易关系和经常账户往来，来确定一篮子货币的分配比例。而且，这种比例属于机密，一旦泄露和运作不当，就会导致套利基金的大举攻击。如果Libra体量比较大，这种稳定的比例设定，就会在外汇市场进行一些互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外汇市场，除了市场因素，还有贸易战的因素，各国央行有大量的白手套在进行各种操纵，要维持Libra币值稳定是蛮难的一个技术操作，并不是抵押和挂靠银行资产和维持一篮子货币稳定的逻辑。而且，最后在体系外流转，还涉及与具体地方法币的兑换，在出现波动的时候，可能主权国家为了维持法币的稳定，反而导致Libra本身是大幅波动的。天秤座网络在稳定币的运行机制设计上可能还不成熟。

至于美国和欧盟的态度，现在还比较模糊，因为大家还看不出来到底能搞出一个什么东西。

分析师：全球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向“区块链”转型，是否意味着区块链技术已经成熟？

井底望天：区块链技术是否已经成熟，在区块链行业里面实际上有两种观点，一个主流观点就是说区块链行业可能五年之后才会成熟，另一个非主流观念，实际上就是我的观点，就认为实际上已经成熟了。我们的井通、墨客在支持大规模商用上面，在行业里面都是有口碑的。今年，我们能够支持千万级别的用户，明年一定能够支持一亿级别的用户，但是到支持10亿级别的用户还需要去解决技术方面的一些难题。

分析师：推测一下，Facebook可能跟井通掌握了类似的技术，那五年之后是不是有可能实现支持几十亿用户的这种规模？

井底望天：Facebook跟我们还是有点不同。我们从2014年就开始在坑里面爬了，他们需要有一个新的爬坑过程，现在还不知道他这个坑会爬多快。但是五年之后的话，Facebook支持10亿级别的商用的话，可能性还是有的。

分析师：白皮书中隐含了那些重大的技术突破？

井底望天：没有。因为底层共识的话，它实际上用的是随机BFT基于HotStuff的框架。从技术角度来说，Libra跟井通非常类似，整个的技术方案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他们唯一的一个更新就是，在智能合约上用了一个新的编程语言MOVE，这是Facebook原创自己开发的，这块还是有点看头。其他方面跟我们对比，它没有解决分层问题，它底部的速度是大概1000TPS，我们的底层墨客也是1000TPS，井通的话大概最差可以到2000TPS，好的话可以跑到5000TPS。整体上，Libra中规中矩，没有看到一种特别的突破。

分析师：区块链从“去中心化”诞生，演进到“中心化”的联盟状态占据主流，未来是否还将回归“去中心化”？

井底望天：西方思维里面有一种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维，就是去中心化就是要颠覆中心化。我们东方思维的话就叫，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去中心化的方法并不是要去颠覆，而是要去互补，去弥补中心化的一些缺点。我提出一个有效去中心化的概念，就是在完全中心化和完全去中心化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间，一定有一个点，它叫作最优均衡点。最优化均衡点肯定也不是说就一个标准，应该根据实际应用场景来回答这么一个命题。比如物联网相关的东西，那么可能它越去中心化就越好。但是对于很重要的任务，可能相对的“中心化”。根据不同的应用场景，它应该有不同的优化点。所以说有的场景用联盟链最好，有的场景用完全公链最好。我的井通叫联盟公链，底层公链的基础上，搭建联盟链。

分析师：你是如何来定义“区块链”的？具有怎样特征的网络和平台，可以被称之为区块链？

井底望天：最近国内被批判的一些伪区块链，主要是因为采用了IBM的Fabric架构，这里说明1.0版本共识没有拜占庭容错机制，1.0版本之后的共识是靠中心化的卡夫卡服务器来完成的。如果连BFT共识都没有，确实称为区块链有点牵强。区块链技术的特征的话，首先就是容错共识机制，POW、POS、BFT，或者不同的混合变种协议；第二，基于协议上面的分布式账本结构；第三，就是内部通证。

不能简单地划分为有币和无币区块链。提到币，就容易把通证概念狭窄化。通证的主要作用就是记录区块链生态参与方所做出的贡献，设计的出发点是考虑一个激励机制。如果央行通过政策性手段允许商业银行发行内部通证，以通证的形式让专项资金进入产业，产业内部完成结算后，再用人民币进行结算，就能极大的解决货币政策调控的精准性问题，同时也能在降杠杆方面发挥作用。

分析师：天秤币将在哪些方面，冲击现有的数字加密货币市场？

井底望天：现有的很多币将遭受巨大冲击，价值可能归零。以比特币为例，它是一个点对点的现金支付系统，主要的功能就是支付。BitPay、Circle和闪电网络，都是曾经被著名投资人看好的基于比特币的支付工具，这些公司基本上都没有太大作为。比特币目前的地位类似于大宗商品里面的数字黄金，如果基于此开发支付业务，就面临法币支付的强大竞争。在成熟的市场上，用户支付习惯已经形成，如果每次消费都要想花了多少美元等于多少比特币的话，没有商业逻辑。支付市场目前是基于法币形成的市场，如果在技术上优化的话，最厉害的就是央行发行的主权数字货币，属于最高信用，而且符合用户习惯。其次，就是类主权货币，比如工商银行、BATJ，或者Facebook这次发行的天秤币，虽然不是央行发行的，但是它具有很高的信用，内部有足够大的市场和应用场景。当这种类主权货币出现后，其他数字货币的支付市场实际上都没有了。这些没有任何支撑的数字货币，如果没有支付以外的应用场景的话，就会慢慢死掉。

2017年墨客推出的时候，我们就考虑支付一定不是我们的天下，然后底层采用了在美国合规的POW共识，上面进行了分层的设计，可支持POS、BTF或者用户自定义的共识协议。我们如果做不出支付以外的应用产品，其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分析师：天秤座网络自带大量用户和应用场景，区块链分层网络和跨链应用会不会导致最终出现跟操作系统一样的竞争结果？一家通吃所有？

井底望天：我觉得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井通最初设计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支持人民币国际化后，在一带一路沿线各国间的，跨境小额清算和结算。天秤座网络的设计其实是一种重要的底层基础设施，带有强烈的主权色彩在里面。比如美国有GPS，我们还是要搞北斗。在美国掀起的逆全球化潮流之中，5G通信、卫星定位、金融清算系统，都将带有主权色彩在里面。中国公司想用也不一定能用。

这件事情对于井通而言，其实是利大于弊。国内IBM超级账本Fabric阵营的力量还是蛮大的，我们一直独立跟他们竞争。大家如果仔细看Facebook白皮书的话，就会发现跟井通的架构基本上一致，这说明我们的模式在大规模商用方面是一种被确认的模式。全世界不可能就靠一个网络解决所有问题，我相信欧盟也会出现自身的一个系统，加上我国牵头的一个系统，最后整个世界更像是三分天下的状况。

分析师：井通目前在做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与天秤座网络发生了撞车？

井底望天：所有技术架构的设计都是差不多的。我们没有Libra这么大的影响力，而且国内大企业的动作相比海外有时候要迟缓。我们的优势就是有一个相对Libra更好的系统，我们的系统起码承受了六年的压力测试，里面总结了很多的经验和教训，这些认识是Libra欠缺的。另外，从跨链的角度来说，井通和墨客互为犄角，相对墨客的概念来说，上层的应用可以作为子链，然后进行跨链的处理，所以我们的应用场景可能更好一点。

在具体业务方面，Libra主要是汇兑和支付，我们在新加坡有一个公司做汇兑，在埃及有家公司做支付。我们还有物联网的应用场景和类似淘宝电商的应用场景，这些业务已经在跑了，所以我们还是蛮领先的。

分析师：井通会不会考虑成为天秤座网络的节点？原因是什么？

井底望天：这个还要具体衡量我们自身的体量，不排除井通和天秤座网络之间有一个接口。好像中国有互联网，外面有互联网，之间有个连接。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们也许下一步会发展得很好。

分析师：天秤座网络中有许多大型金融机构上链，内部数据一定有一个加密共享的机制。在零知识证明下的全同态加密方面，井通有着怎样的技术储备？

井底望天：全同态加密，现有的运算还是太慢，一个台式机可能需要几分钟，智能手机可能需要十几分钟，这个模块的功能今后的发展是研发一种加速芯片。零知识证明的技术手段，目前主要还是名单制，在做共识的时候，我们知道他做了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Libra的速度应该没有办法跟上。我们在墨客中间采用的办法是，在指令的角度上面，把子链单独做成一个体系，它本身的数据是可以加密的，子链在做共识的时候，里面的内容是不需要给母链知道的。要保持子链的安全性和数据的一致性，只需要把子链更新内容的哈希值同步到母链上来。我们采用分割子链的方法，来控制商业敏感信息的共享。依靠全同态加密和零知识证明，实际上不是一个正确的解决方法。（完）

专访嘉宾：周沙，笔名井底望天，1996年投身硅谷高科技行业，先后在惠普、Alteron、NetScreen和Juniper工作过。2013年在硅谷创立井通科技，随后在江苏无锡和北京开设分公司。2017年筹建墨客（MOAC）网络。其投资和创建的关联公司还涉及高端制造、人工智能和生物制药等领域。